微信越熱鬧,張小龍越寂寞
張小龍還是妥協了。
1月24日,他管理的微信團隊很忙。一邊宣布微信視頻號的游戲春晚計劃,補貼和明星拜年是最大噱頭,一邊更新了微信版本,增添了紅包動畫封面、好友列表人數上限從5000變成了10000、朋友圈發布的照片數量也從9張變成了20張。
這符合春節熱鬧的氣氛,但顯然不符合張小龍對微信的初心。
2012年,微信日活突破1億,張小龍在騰訊內部開了一個分享會。當天,他向同事提問:微信列表里的好友是越多越好還是越少越好?越少越好。很快他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,并為微信設置了5000人的上限。但這上限終于還是被突破了。
微信很忙,微信也很熱鬧。朋友圈里,大量用戶正在@微信團隊,給自己頭像戴上小老虎。這股熱潮,像極了小孩過年要穿新衣的習俗。
“產品經理若是沉溺于各種新鮮玩意兒之中,追逐新奇,很可能錯過真實的時代潮流,無法把握人群的真實需求。”2012年的內部分享會上,張小龍站在鏡頭前和同事們共勉。為了這場分享,騰訊在內部設置了17個直播間,近2000人同時觀看。
然而,2022年的微信,在不斷追求新奇中,熱鬧得像是一個聯歡晚會。
與熱鬧形成反差的是,張小龍消失在了2022年微信公開課上。與他一起消失的,還有他曾經的倔強。
01 重現
除夕曾是張小龍的幸運日。2014年除夕,他在萬家燈火中完成了一場對阿里的奇襲。當晚微信紅包出現在春晚舞臺上,為全國人民發紅包。結果是,3000萬用戶在微信綁定了自己的銀行卡。馬化騰多年來進軍支付領域的夢想終于實現。
春節的開門紅,也“旺”了張小龍一年。當年5月6日,馬化騰將最初只有10個人的微信團隊提升為騰訊的一級部門,張小龍任總裁。12月,第一屆微信公開課Pro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開啟,張小龍以“微信創始人”的身份出現在現場的視頻中。2014年,在這里舉辦的另一場引人注目的會議是APEC。
圖:張小龍首次公開演講
與張小龍一路高歌形成對比的是馬云的狼狽。大年初四,剛剛得知消息的馬云連夜通知高管們停止休假飛回杭州,有人甚至直接包下了一架飛機。“微信只用了一個禮拜就把支付寶經營了十年的成績做到了。”一位親歷者形容戰果。
八年后,張小龍渴望一場反敗為勝的戰爭再次出現。只是這一次,他的主戰場從央視春晚,變成了視頻號內部。
2022年1月24日,微信宣布,從1月27-1月30日,微信視頻號將連續4天進行游戲直播和脫口秀開麥。這可能是僅次于央視春晚的流量場。早在2019年1月,微信的日活就已經超過了10億。
在這場“游戲春晚”的活動中,張小龍不僅安排了《王者榮耀》《刺激戰場》和《英雄聯盟手游》等十款游戲的直播,發放福利,還邀請呼蘭、王建國等笑果脫口秀擔任助場嘉賓。當然,這十款游戲全部來自騰訊系,就連笑果,都是騰訊的投資公司。
這個春節,作為騰訊高管的張小龍似乎在玩著左手換右手的游戲,流量焦慮終于也落到了這位中國最頂級的產品經理頭上。
02 對手
《一年一度喜劇大賽》中,大鎖和孫天宇創作的作品《時間都去哪了》,講述年輕人的時間,是如何一點點被互聯網“殺死”——微信“殺掉”半小時、微博“殺掉”半小時,抖音再“殺掉”一小時。
圖:《時間都去哪了》劇照
最終,大鎖看著墻上的鐘表坐在桌子前崩潰地嚎叫。
用戶時間,成了互聯網世界中被圍獵的對象。這是幾乎與張小龍用完即走的產品理念背道而馳,卻是存量時代下互聯網競爭的重要標準。
張小龍目前最大的對手,字節跳動張楠,是一位目光敏銳出手精準的時間獵人。火山小視頻和抖音的成功,讓這位因為公司被字節跳動收購而入職的管理者,一路升遷,如今已是字節跳動中國區的CEO。而抖音,也像小品《時間都去哪了》描述的那般,成了用戶碎片時間的最后歸宿。
騰訊想了很多辦法抵御抖音的攻勢。它投資了快手,內部復活了微視,又在2020年上線了視頻號。對于騰訊來說,如果某場戰役需要動用微信資源,那毫無疑問,這是一場連騰訊都會感覺到費勁的惡戰。
視頻號上線,意味著,被推到張楠面前的大將變成了張小龍。
騰訊幾乎使出了王炸。
“如果你想真正大規模改變世界,那你必須是這個企業的創始人,否則你永遠受限于你的雇主。”作為微軟移動生態的前負責人,陸奇曾這樣總結自己當年在移動生態戰爭中的失敗。而他當時認為成功的案例,是微信,最敬佩的產品經理,則是張小龍。
張小龍的確是傳奇的。在互聯網江湖,他像是一個承前啟后式的人物。
他和豆瓣的創始人阿北有諸多相似之處:迷戀喬布斯、極具文青氣息以及用戶至上的產品理念。這也是在20年前,最吸引互聯網人的氣質。
在阿北做出豆瓣前,張小龍獨立開發的產品是郵箱Foxmail。名字源于他當時正在看金庸的小說《笑傲江湖》,于是取“狐”字來致敬書中的令狐沖。但張小龍堅持不向用戶收費,最終因產品無法盈利,以1200萬的價格賣給了博大。
這與當時流行的免費分享的互聯網精神有關,更帶著張小龍拒絕商業化的保守。
相比之下,阿北是幸運的。豆瓣一上線,阿北就找到了盈利模式:用戶通過豆瓣讀書、豆瓣電影等欄目,直接跳轉至電商平臺購買產品,豆瓣會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。和今天充斥著虛假好評的各類電商平臺不同的是,即便阿北以此賺錢,他依然盡可能維持評分的公正性。
真誠友好的互聯網環境,孕育著相互尊重的用戶和平臺。而另外一個更現實的原因或許是,當時還沒有人預料到,吸引流量轉換成交,在日后的互聯網世界中,將會成為一門多么具有想象力的生意。
2005年,張小龍入職騰訊。就在他帶領微信團隊一路高歌猛進的時候,豆瓣已逐漸沒落。而此時,張小龍的競爭對手換了一輪又一輪,其中最具挑戰的便是阿里巴巴和字節跳動。這是兩家與文藝毫無關系的公司,高效快速,才是他們的氣質。
除了2014年那場春晚紅包的奇襲,張小龍還有一次勝仗。
2013年10月,馬云為進軍社交領域推出了來往。當時,他規定,到11月,阿里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有外部“來往”用戶100人,否則就視為自動放棄年終獎。然而,到了2014年,來往依舊無人問津。它唯一作用,只是加快了阿里與微博的合作。
圖:來往app界面
而當初張小龍推廣微信的方式是,由老板馬化騰在微信發紅包,吸引了第一批熟人。溫和地鏈接,讓張小龍一次又一次大獲成功,卻最終也成為了他的軟肋。
03 美好
在很長一段時間里,微信最大化地保持著張小龍的個人風格。
“做一款讓用戶用完即走”的產品,張小龍曾多次講述自己的產品理念。為此,他盡可能地做到極簡,并不斷對抗著其他聲音。比如2011年微信上線前幾天,馬化騰曾給張小龍發郵件,提出微信目前功能太簡單了。張小龍回復:微信功能已經簡單到極致,做到了什么都沒有,對手不可能超越,想要超越就要加東西,一加就更超不過了。
在微信辦公樓里,每層只擺放著300張白色辦公桌,后來張小龍買來了可以用來平躺的辦公椅取代騰訊著名的行軍床。在他看來,寬敞和極簡的辦公環境,可以提供更多靈感,讓工作效率更高。
他也的確在這里一次次證明了自己。2012年3月29日,微信用戶同時在線人數突破1億。此前,QQ拿到這個成績單用了十年,Facebook是5年半,Twitter是4年,而張小龍最終只用了433天。到了2019年1月,微信的日活已經突破了10億。
微信成為了中國互聯網史上用戶增長最快的產品。財經作者吳曉波曾在《騰訊傳》中評價微信,是超越了IOS和安卓系統的存在。而對于更廣泛的用戶來說,與手機片刻不離習慣的養成,正是從下載微信的那一刻開始的。
極簡主義的產品理念背后的原動力,是張小龍的不善溝通。即便在2005年入職騰訊后,他不使用QQ來逃避過多的信息,甚至拒絕從廣州搬去深圳,這樣可以避免參與過多的會議。最后,就連微信的許多采訪,都是老板馬化騰替他出面參加的。
微信就像空氣一樣,滲透進了人們生活的細節里。科技博主判官老司機曾戲謔:以后媒體們搞旗艦手機評測,應該增加一個微信聊天記錄查找、傳輸的跑分項目。畢竟游戲不是人人都玩,微信是人人都用的。這一方面說明了微信滲透之廣,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微信正在變得越來越重。
不僅是微信,所有的APP都在尋求著整合更多的流量。
今年年初,西瓜視頻和今日頭條并入抖音,互聯網的江湖也正在變得平淡:大佬們激流勇退,原本的春節,曾是互聯網公司們必爭之地,但今年,激烈不再。
圖:抖音PC版截圖
2021年12月,京東早早宣布已經拿下了獨家互動合作權,只是許多年過去了,互動的形式依然還是2014年的發紅包。其他互聯網公司也循規蹈矩地做著關于春節的營銷,只留下一個個產品還在嚴絲合縫地完成著不變的高效競爭。
2022年微信公開課Pro,張小龍也消失了,帶著他曾經的倔強。
而所有的消失,全都有跡可循。
2011年1月23日,微信上線2天后的凌晨2點,張小龍在飯否寫道:“這么多年了,我還在做通訊工具,這讓我相信一個宿命,每一個不善溝通的孩子都有強大的幫助別人溝通的內在力量。”
然而,2012年,就在微信在線用戶破億的時候,張小龍關掉了自己的飯否。與此同時,他給微信一步步添加了更多的功能:
2012年,有了朋友圈和微信公眾號;
2017年,小程序上線;
2020年,視頻號也來了。
2020年,騰訊在年報中稱:“過去10年,微信由一款即時通信應用演變為一項滿足逾12億用戶數字需求的服務。”也是在這一年,他上線了視頻號。
面對改變,他曾向外界表達過樂觀,比如在2020年的微信公開課演講Pro中,他曾表示:“萬物之中,希望至美。”也曾做過最后的掙扎。比如在2021年年初的微信公開課上,談及在視頻號是否會簽約明星,他曾一口否決:“平臺不會出面來購買內容,我們希望明星自己主動來做。”
利用游戲和娛樂明星,為平臺灌入大量流量,這是平臺爭奪流量的常見方式——微博曾因率先簽約大量明星翻紅,抖音、快手和B站,更曾輪番下場爭奪,從大哥成龍到95后“頂流”王一博,明星都快不夠視頻平臺瓜分了。
但這不是張小龍和微信的風格。
然而到了2021年12月,西城男孩的演唱會就出現了。當晚,微信視頻號的標志被醒目地擺在臺前。隨著一首首經典歌曲的傳唱,視頻號很快刷爆了朋友圈。這似乎預告著,在新一輪的互聯網規則下,曾被視為傳奇的張小龍式倔強正在終結。
一個月后的2022年微信公開課Pro,張小龍選擇了“消失”,正如那些在2021年先后隱退的互聯網大佬一樣和自己曾經的倔強一樣。我們再也無法從他每一年的露面中,感受這位“微信之父”的思考與哀愁。
而這一切,他或許早在2018年的騰訊年會中,已經預言。
當天的騰訊年會上,穿著藍色的衛衣和長褲的張小龍,曾眉頭緊皺地和騰訊的全體同事們表示:大部分產品都在欺騙用戶,你做各種濾鏡,你說“記錄美好生活”,但生活其實是不美好的。
那時抖音日剛剛上線兩年,與快手的日活加在一起超過4億,如今看來,更殘酷的短視頻的戰爭已經被悄然揭開。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“首席人物觀”(ID:sxrenwuguan),作者:未未,編輯:江岳,36氪經授權發布